周建明：君子不爭 靜水深流

　　　他的辦公桌上還堆滿學生論文答辯材料、課題研究報告、學術會議資料，他的水杯中還有半杯沒有喝完的水，杯蓋倒放一旁。這間辦公室的主人似乎隨時可能回來，一如既往以溫和的笑容迎接陸續(xù)前來討論課業(yè)的學生們。

　　周二，原本是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周建明帶領他的研究生開讀書會的日子，但是這一次，無論寒冬酷暑從不爽約的他沒有出現(xiàn)。6月5日，周建明在參加會議期間突發(fā)疾病，經(jīng)搶救無效，在北京逝世，享年62歲。

　　他匆匆離去，留下尚且清晰的背影供人追憶描摹。

　　“學生的事情是第一位的”

　　對于每一位師從周建明的研究生，周建明都要約法三章：讀書要勤奮、做人要正派、不要給他送禮。從入學開始，他就為學生們定下每周讀一本書的硬指標，并在每周例行的讀書會上檢查功課，在他的督促下，讀書會變成了學生們?nèi)粘Ｉ畹囊徊糠郑渤蔀樗麄冏铍y忘的回憶之一。

　　透過學業(yè)的交流，他關心著學生們的求學生活，給他們鼓勵、慰藉和勸誡。即便在他援疆的幾年里，這一傳統(tǒng)也不曾間斷。他的學生楊景百回憶道：“我讀研的兩年時間里，周老師在新疆、北京兩地穿梭。只要回北京，就召集我們到辦公室，與我們座談。談讀書，談學問，也談新疆見聞，偶爾談點人大掌故。”

　　“‘研究生’就要‘真研究’”，周建明告訴學生，學術來不得半點馬虎。他為學生批改論文，也從來都是一絲不茍，從頭至尾、逐字逐句批注。畢業(yè)季前夕到了學生們提交論文的時間，他總是第一時間批閱，有一次學生凌晨將論文發(fā)送到郵箱，當天下午就收到他多達77處的批改意見。

　　周建明對學生們的關懷一視同仁，又根據(jù)每個學生的個性和志趣因材施教。學生牛天到臺灣交換期間花了很多時間四處游玩，周建明得知后語氣很重地批評了她，后來他對牛天說，“你心理素質太好，就得用敲的……”牛天的論文選題涉及公共衛(wèi)生事件，周建明幫助她聯(lián)系在這個領域就業(yè)的畢業(yè)生，并帶她和其他學生一起去新疆調(diào)研相關問題。“7月的新疆烈日炎炎，佇立五分鐘，魂魄也蒸發(fā)，他一個單位一個單位帶著我們跑。他不愛吃涼的，一天跑下來，一口氣吃了三個冰淇淋球。”

　　“我最想收到的禮物是你們在崗位上的成績”

　　老布鞋、藍灰色襯衫，在同事和學生們的回憶中，周建明總是這樣樸素的裝束，從不刻意修飾邊幅。一輛老式二八自行車他騎了36年，一個多處磨損的印有人民大學英文縮寫的黑色電腦包，他縫縫補補繼續(xù)背著。但他惦記著學生們的生活，逢教師節(jié)、中秋節(jié)、元旦、元宵節(jié)、端午節(jié)、迎新生、送老生，總是自掏腰包請學生們吃飯。

　　“在別的同學羨慕地說，你導師對你真好的時候，我說不是的，你們不了解我導師，我導師不能說是好——只能說完美。”學生劉宇琪說，“我的導師周建明教授，是一個從不失約，就算熬夜也秒回郵件，無論什么時候都接起電話，在天冷時關心學生穿得多不多，期末時擔心學生有沒有熬夜變瘦的老師。”

　　在周建明和學生們建的微信群里，每有最新的學術信息，他都發(fā)到群里分享;每有學生發(fā)表新的作品，他都在群里公告。學生張程畢業(yè)后曾到新疆做農(nóng)業(yè)記者，遇到和新疆、和農(nóng)業(yè)有關的報道線索，他總第一時間發(fā)給張程。“再后來我回到北京，每每把所做報道發(fā)在微信公眾號和朋友圈里，他總會第一時間轉發(fā)，然后寫上一句‘這是張程的’。”

　　對于每個學生的特點、專長、近況，周建明都如數(shù)家珍，和新生見面時，他會點開群成員名單，為他們一一介紹師兄師姐的情況。學生畢業(yè)時，周建明囑咐：“好好干，我最想收到的禮物就是你們在自己崗位上的成績。”

　　“他是學術的導師，亦是我人生的導師。”學生刁瑩說，“我和每個學生一樣，都覺得自己得到最多偏愛，最后發(fā)現(xiàn)老師對每個學生都是如此。老師無私、直率、寬厚，行至水窮，坐看云起。”

　　“對工作要執(zhí)著，做事業(yè)要心懷理想”

　　去世三天前，周建明還主持召開了以“實踐中的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為主題的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傳播學術話語體系創(chuàng)新“深研會”。在總結陳詞中，他表示，研究馬克思主義新聞觀必須重回經(jīng)典文獻，不能以功利主義心態(tài)跟風隨大流。同時，要防止把非馬克思主義當作馬克思主義的傾向。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研究要落實到教學和科研中，要成為指導新聞教育、新聞實踐的基本準則。

　　治學四十年，周建明始終謹勤求實，他的語言不追求華麗，邏輯說理力求通透簡潔。帶領學生們讀書討論時，他的點撥總是深入淺出、句句中的。討論羅杰斯的《傳播學史》時，他說“沒有平等的經(jīng)濟地位，就沒有平等的新聞自由”，“以文明為前提，才會有民主出現(xiàn)”;討論王韜的《弢園文新編》時，他說“春秋戰(zhàn)國是中國歷史上評論的鼎盛時期”，“要繼承中國人的文人論政”，“要寫‘有病呻吟’的評論，而不是連自己都感動不了的評論”;討論《韜奮文集》時，他說“魯迅站在舊陣營里用殺回馬槍的方式批判舊傳統(tǒng)，韜奮是在平民視野‘本刊于民眾’。如今的大多數(shù)評論是俯視的，不是韜奮的民眾視角”。

　　周建明認為，“在高校工作，一定要把學術做細、做精，有自己的獨立見解。”雖然以新聞學為主要研究領域，他的書桌上卻擺滿了人口學、社會學、文學著作。“其實學術本來是相通的，只是為了便于研究才把學術劃出了若干學科。在做學問時絕對不能只見樹木、不見森林。”他還強調(diào)一定要學習歷史知識，做到“溫故而知新”。

　　“初識周老師，給我的印象是溫文爾雅、很有思想、做事考慮周全，總為別人著想。”人大新聞學院教授陳力丹回憶，“與他一起參加博士生論文預答辯，我發(fā)現(xiàn)他對學術問題的判斷很敏銳，有些提問一下子抓住了問題的關健。從與他的交流中可以感覺到，他注重觀察和思考，學識功底深厚。”

　　“在臨近退休的年紀，周老師卻在各個方面都更為積極任事。這是我心中不覺暗自驚嘆的。”和他共同承擔新聞評論課教學的人大新聞學院教師馬少華老師說，周建明作為曾經(jīng)的校級領導干部，并沒有必須完成的教學任務。“我們的課時不夠時，他就把上課的機會讓給我們;我們的課時太多時，他就會主動為我們分擔。他就是像一個可以依據(jù)別人的需要把自己縮小和放大的人。近年來，評論課崗位上只有我們兩個人，他又自覺把自己‘放到最大’，承擔了比一名普通老師還要多的工作。”

　　“新疆是新聞研究的富礦”

　　在新疆財經(jīng)大學新聞與傳媒學院教師的口中，周建明是大家共同的“周導”。2002年，周建明參加中央國家機關第四批援疆工作后，到新疆財經(jīng)學院(現(xiàn)更名為新疆財經(jīng)大學)任職副院長。他主持了新疆財經(jīng)學院新聞專業(yè)籌建工作，并創(chuàng)辦了新疆第一個新聞與傳播學院(現(xiàn)更名為新聞與傳媒學院)。

　　“新聞與傳媒學院是他的孩子，我們都是他的學生。學業(yè)、做人、做事，收益多多。”新疆財經(jīng)大學新聞與傳媒學院第一任院長劉紅說，“他是新聞與傳媒學院的開蒙導師。他說新疆是新聞研究的富礦，他是我們學院的奠基人、引路人，沒有他就不會有我們新聞與傳媒學院。”

　　學院成立后，要在當年招生，師資是最大的問題。新聞專業(yè)在原基礎部語文教研室基礎上建立，絕大多數(shù)教師對于新聞是門外漢。周建明反復溝通對接，有計劃地選派骨干教師到人大新聞學院進修，邀請知名專家學者前往交流指導，主動為全院教師系統(tǒng)講授專業(yè)課程，為本科生作學習指導和學術講座，還自籌資金為學院購置圖書資料。

　　利用業(yè)余時間，他為學院教師系統(tǒng)講授了《新聞理論》，并指導大家學習《傳播學教程》。他要求上新聞專業(yè)課的教師，授課前必須向全體教師試講。每次試講，他都按時參加，并提出建設性意見。他積極倡導新聞專業(yè)建設正規(guī)化，鼓勵中青年教師攻讀碩士以上學位，并選聘錄用了若干名碩士畢業(yè)生充實師資隊伍。

　　針對學院科研水平零起點的情況，周建明帶領大家在摸索中前進。他主持申報了自治區(qū)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西部大開發(fā)與新疆新聞發(fā)展戰(zhàn)略”等多項課題，和學院教師到南北疆的多個地市州開展調(diào)研工作。在他的指導下，學院科研能力大幅提升，在中亞跨文化傳播研究、新疆文化傳播研究等領域取得了豐碩成果。

　　“那個學期，每周三下午周導都會給我們講課，慢慢地，一群30多歲(還有更大年齡)學中文的人離文學的浪漫越來越遠，離新聞的真實越來越近。再后來，他帶著我們做課題，手把手地教，從申報、調(diào)研到寫東西。”在新聞與傳媒學院副院長肖燕憐的記憶中，周建明是一個有大智慧的師長。當年參加學習的那批教師，在后來的幾年中，都陸續(xù)申報成功了國家課題。

　　通過牽線搭橋，周建明還推動新疆財經(jīng)大學新聞與傳媒學院與人大、北大等高校新聞學院建立了長期交流機制。

　　由于對新疆新聞傳播教育事業(yè)的突出貢獻，周建明獲得“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直屬單位援疆工作先進個人”、教育部“對口支援西部地區(qū)高等學校工作先進個人”、教育部“對口支援西部高校工作十周年突出貢獻個人”、“第四批中央國家機關援疆干部先進個人”等榮譽稱號。

　　“這里是我一生難于忘懷的地方”

　　援疆結束后，周建明幾乎每年都要回到新疆，和教師們座談，為學生們作講座。每當新疆財經(jīng)大學的教師到人民大學，他總會請客吃飯，談工作、聊學問。十幾年來，他始終關心關注著新疆財經(jīng)大學的發(fā)展，總是不遺余力地給予最大幫助。

　　“學院有了成果總會第一時間跟他匯報，有了難處總想著跟他討論解決方案。在學院全體教師的認知里，我們有個共識：學院是他種的樹，他是我們的周導。”新疆財經(jīng)大學新聞與傳媒學院院長焦若薇說，從新聞與傳媒學院建院、學科研究方向確立、學術團隊組建、教師隊伍培養(yǎng)、人才培養(yǎng)方案制定到未來發(fā)展方向確立，“周導總是會在我們需要的時候給予無私的支持，無論何時、無論何事，只要我們說，他便總會伸出溫暖的手，給我們最有力的扶持。”

　　今年5月18日，周建明再次回到新疆，作為組長對新疆財經(jīng)大學新聞傳播一級學科碩士學位授權點進行評估。為了這次評估，5月17日參加學生的碩士論文答辯后，周建明冒雨乘坐當天下午的飛機趕到新疆。從17日晚上到20日早晨，他一直在新疆財經(jīng)大學看材料、作評估、作講座。他最惦記的還是學生，他對學院教師說，最想看看學生的畢業(yè)論文。對于學生，一方面要嚴格要求，另一方面，要保護好他們……

　　三年援疆，在周建明心中留下了永遠的牽掛。他來時，這里是一片尚待開發(fā)的熱土，他走時，這里早已桃李遍植，枝上另有新芽吐出。